黄码人员可以出家门吗?疫情防控中的责任与界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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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26
先是母亲,她那部老旧的手机,屏幕小得可怜,颤巍巍地划开,那个鲜明的黄色方框,衬得周遭的绿码都显得格外刺目,她先是茫然,继而便慌了,举着手机给我看,声音里带着一种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的怯:“囡囡,你看,我这是怎么了?我哪儿也没去呀!”我宽慰她,无非是大数据捕捉到的时空伴随,无碍的,她却听不进去,只反复叨念着:“我早上才去了菜市场,就买了你爱吃的排骨……这可怎么好,会不会耽误你们出门?”
母亲的慌张是有形的,像被打翻的豆浆,黏稠地流淌在家里的每个角落,她立刻把自己圈禁在卧室里,仿佛那是一个无形的隔离圈,吃饭时,任凭我们怎么叫,也不肯出来,我端了饭菜进去,见她正对着窗户发呆,背影佝偻着,嵌在下午灰白的光里,竟有几分萧索的意味,她回头看见我,第一句话便是:“你们快去测一测,千万别是我传上了什么。”她那过度的小心,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生怕给儿女添乱的惶恐。
父亲的黄码来得晚些,态度却截然不同,他退休前在厂里是个小领导,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,对于这突如其来的“黄”,他表现出一种近乎执拗的不屑与愤懑,他背着双手,在客厅里踱来踱去,像一头被困住的焦躁的雄狮,嗓门洪亮地发表着议论:“乱弹琴!我这两天连小区门都没出,就在楼下下了两盘棋!肯定是系统弄错了!”
他的不安是向外攻击的,他一遍遍地刷新手机,仿佛多刷新几次,那黄色就能褪去,变回他认为理所应当的绿色,他给社区打电话,语气激动地陈述着自己的“冤情”,我劝他耐心等等,他眼睛一瞪:“等?凭什么等?这明摆着是误判!”可当他激昂的申诉被电话那头温和而机械的回复挡回来时,他那挺直的脊背,便仿佛悄悄地,弯下去了一点点。
我夹在他们中间,一边是母亲水一般的过度的自责,一边是父亲火一样的无用的愤怒,这个家,被这两道突如其来的黄码,划出了无形的沟壑,空气里仿佛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,任何一句寻常的话,都可能拨动它,发出不谐的颤音,我们依旧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好像被隔在了不同的孤岛。

直到那天下午,社区通知我们一家去做核酸,去检测点的路上,父母一前一后地走着,刻意保持着距离,我跟在后面,看着他们的背影——母亲微微缩着,父亲则挺得有些僵硬,那一刻,我心里忽然被一种酸楚的情绪涨满了,这黄码,它隔离的究竟是什么?是病毒可能性的微尘,还是家人之间本该最无芥蒂的体温?
排队的队伍很长,蜿蜒如蛇,人们低着头,默默地玩着手机,一种集体的沉默与压抑笼罩着四周,快排到我们时,我看见父亲下意识地回头,目光越过我,去寻找母亲,母亲也正巧抬眼看他,隔着一两步的距离,他们的眼神在浑浊的空气里短促地一碰,又迅速地分开了,可就在那一瞬间,我看见父亲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,而母亲一直紧攥着衣角的手,也微微地松开了。
没有言语,但有什么东西,在那无声的一瞥中,悄然融化了。

三天后,我们的码齐齐转绿,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,母亲开始在厨房里忙碌,哼着不成调的歌;父亲又泡开了他的茶,看报时依旧会大声地评点几句。
终究是有些东西不同了。
晚上,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,声音是少有的温和:“下次去买菜,叫我一声,我跟你一起去。”母亲在围裙上擦着手,应了一声:“诶。”
我站在客厅的暗影里,忽然明白了,那场“黄码风波”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微型的战争,我们被恐慌、怨怼与隔离的孤独感分别包围过,但最终,冲破这重重围困的,并非哪一方的妥协或胜利,而是那早已浸入骨血的习惯,是那即使在惶惑中,仍忍不住去寻觅对方身影的本能。
家人二字,其重量,或许正在于此,它不在于永远的风平浪静,无灾无病,而在于当生活的秩序被一枚小小的黄码轻易击碎时,我们如何在彼此的惶恐里,最终找到了那双熟悉的手,然后发现,那点相依的体温,足以抵御一切无常的风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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